𝚕𝚊𝚜𝚝 𝚛𝚎𝚜𝚘𝚛𝚝.
鮮花同著淚水將他下葬。
教徒成列地瞻仰死去少年,小巧簡約的棺材裏置滿白百合,始作俑者亦在其中。在這樣晴朗的日子,少年合該有一場風光的葬禮:「……死亡絕非終結,而是作為神之奴僕的伊始。讓我們為□誠摯獻上哀悼與祝福。」
毒藥發作下他連睫尖震顫都難。
恍若有指尖掠過□的耳廓……為他撩起髮絲。又或許沒有。脣瓣有極輕微的撫揉,一如往昔,令□幾乎想微張著口去吮吻指尖。然而僵死的脣肉如冰結,動彈不得。淚液蘊在目珠潤澤了眼,流也流不出。
「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。」
他全然揭不開眼皮。
卻得以在群眾為其闔棺的間隙,恍惚見著金與黑的人影。
「安心吧,□。」
——於是,陽光真正離他遠去。
✝
為□量身特製的棺材既薄且不密合,為棺中的少年供應了不致死的氧氣量。趕在真正下葬土埋之前,陰雲鋪天地來。雨珠猛烈地拍擊薄透的木板,木頭浸濕的暗潮氣味充盈肺葉,□幾不可察地蹙起眉頭——他仍舊是發麻昏沉地。指尖一根也抬不起,狹窄棺桶裏他幾乎沒辦法在繁多花蕊間覺出舒適。
原來往生者下葬是這樣的麼。□事不關己地想。
親身歷臨的死亡本身,遠比想像的來得平淡枯燥太多。
然而傷口隱隱發疼……那讓他確切意識到生的奔流依舊在,血尚未停。他沒能真正死去。過於短暫的餘生內他興許也只能盯住自己眼皮內裏,數著越發遲緩的心跳聲。
「——快跑。還睡啊。」
◆自棺材外窺探他的死狀,雙角的投影在雷光閃爍時更為深邃。□倏然睜眼。
被揭開的棺材蓋棄置在旁,拆卸工具散落一地,令他假死的始作俑者不知去向。又一陣悶雷自遠方響來。浸染雨水的□試圖爬出,解毒劑的苦味殘留在脣齒,他忍不住伸舌舔一舔。◆便極其理所當然地扳過他的臉,牙尖深深陷入薄透脣珠,□那涼冷面頰染上血色,齒痕深深地留存他唇瓣。是血與藥的香氣。
「你不會想繼續留在這裏的。」
◇那雙柔韌指掌足夠溫柔仔細,恍然是在捧一束清涼芬芳的百合花。□在擁抱下脫離墓穴,淋水的壽衣本就繁雜華美,綴滿的蕾絲吸飽水分,披身在瘦弱的□之上,發冷震顫的細瘦肢體都在垂墜的布料下異常顯眼……□步履輕移。足尖綿軟得不似自己的,他只能在雨陣當中維艱前行。
走吧。他們說。我們如斯說。
「……好。」
□淺淺地呼息。他揚起目光朦朧的眼。
像鍍上一層過於細密數多的刮痕。親臨暴雨,直視每一粒水珠,那樣霧濛濛的虹膜。
好。
✝
他業已死過一遍。腦殼埋入惡意的釘,每當遭逢噩耗時便森森作痛。思考與行動諸皆遲緩非常的□,如今僅能徘徊在山林飲露食果止飢,在林間他的步履沾不到泥。教廷與魔族同樣將他拒而遠之,他們說那是將死未死的鬼魅邪靈,比魔更為可怖,大抵是這破敗土地甫又降生的災厄情景之一。
陽光之於□太過刺眼,他便披上白紗掩目。針編蕾絲永遠乾淨柔軟,那套壽衣如今綴上更為蓬鬆柔軟的衣裙,用以掩飾□乾瘦患病的體軀。在◆的笑稱下他如同新娘作嫁。◇每日晨雨過後總會吻著他的指尖。稱讚他很好看。
□很難記清他們究竟離開教廷多麼遠、多麼久了。
「這樣也好。沒人能夠殺死已經死透的你啊。」
「你無須擔心任何的什麼……□,好好休息。」
✝
夕日餘暉浸淫了舉目所及的一切,濃紫雲層尚未走盡,雨打過的青翠山頭有火照一樣的光澤,遠遠瞧來好如燒燬般。遠眺的□總是無言。嬌小少年緊臨著懸崖邊,白紗裙在富含水氣的冷風作弄下翻飛。
每當他如此,◇便會攬著他,在光輝裏,乾燥滑軟的掌心適度地揉過□的背脊,安撫地吻他。◆則是站得更遠一些,在滴水的樹蔭底下,既不瞧著他們看,也不出聲說些甚麼。
……自己隨時都能向懸崖之外跨出那一步。
□暗暗地想。如此陰暗但絕對自主的快樂。他被迫丟失的太多,溫飽、居所、身而為人的身份……但摒棄了束縛他的所有,才真正使他察覺到幸福如此簡單。
他不需要他人。有◇與◆就足夠了。
但□仍舊會駐足在邊界。
垂眼凝望深而遠的石崖之下。
這場漫長而僵持不下的死亡——
他確實是盼望起終末了。
……分明是那樣自由舒暢的日子。
last resort. noun.
-a final course of action, used only when all else has failed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