この問いのアンサーは◎?

  在鐵軌上穩定行駛的車廂,總有著令人安心的輕微震盪。

  仿如母親的子宮。

  無光的黑夜是為羊水。


  


  嶄新的制服還帶著漿洗過的硬挺,□端坐在車長室,漫不經心地翻看這狹小而功能齊全的房間。麻雀內臟般。從全車的監視器顯示螢幕,到整面牆上異常鋥亮的冷兵器。很難想像他的工作範圍內需要這些。

  「這都是些什麼啊。」

  不很習慣後頸的涼意,他歸因於盤起的髮絲,青年實在忍不住地摩挲那輕輕冒起疙瘩的肌膚。

  與同仁交接工作時候,那個看上去毫無亮點的平凡男人直直盯著自己,無光的雙眼乾澀得像是此生未流過淚:「你那頭髮,最好找個什麼綁起來。」

  「哈?沒什麼關係吧。儀容上沒有硬性規定員工非得這麼做不可。」

  那雙壓根沒動的脣似乎掀起一聲嗤笑。


  


  他□當然不可能放在心上。跟這種小角色計較做什麼。

  ——直到他親眼目睹那份工作守則。活頁夾安放在抽屜內的姿態毫無異狀,□拿來還只是想搧個風,一閃而過的文字卻引得他無從忽視。平實印刷在A4紙上的字體像能燒灼在自己的視網膜上。

  「……這玩笑要開也該有個限度吧。」

  然而□難以自制地瞟向時鐘。即將十一點。

  他站起身。


  


  1. 請每個整點按時巡邏車廂。

  2. 只要是在座位、臥鋪上的,就是我們的乘客,無論看見什麼,請毋須驚慌,不要表現恐懼。

  3. 在發車後第三個整點,預計來說理應抵達■■站。倘若提早抵達,請停下自動駕駛系統,打開所有車門直到時間吻合。如整點時間到卻仍未抵達,屆時請不要停靠■■站。

  4. 在第四節車廂必定會出現一名異常健談、試圖向你搭話的年輕男性,請不要與他有任何實質的對話。但請務必要將他持有的舊式車票打孔。

  5. 第四、五、六節會有偶發性的系統跳電。此時請適度地安撫乘客,並在黑暗中儘速往前三節車廂移動。不要在黑暗中待到重見光明。

  6. 第六節車廂可能會有乘客反覆地按響求救鈴。在電力正常供應的情況下,請不厭其煩地前去協助。倘若電力系統斷絕,按理來說求救鈴無法使用——如果依舊鈴響,請關閉車長室的電燈開關。躲在桌子底下。絕對不能出聲。

  7. 每次巡邏皆要再三確保,最後一節載貨車廂的門閥是鎖死的。一旦裏頭傳出任何聲音,都請直接無視。倘若因為意外導致巡邏無法完成,同時監控面板上顯示車門開啟:請棄守車長室。牆上的武器都能直接取用。

  


  ……他本想要如同活頁夾上所張貼的警語,直接將之燒毀。然而□只是對折那張薄紙,塞進胸前的口袋。連同可能是配備用於此的打火機。

  搞甚麼啊。十一點整,他步入第一節車廂,毫無異狀的乘客令□些許地鬆開眉頭。但他還是禁不住去想,這是列車駛動後第二個整點。


  


  ——下下下一站,■■站——

  廣播系統有必要告知到這種程度嗎?


  


  看,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。前三節車廂令他十分安心,昏昏欲睡的乘客把眼皮閉得又沉又緊,沒出現怪物與幽靈,只有吵死人的鼾聲。那張紙八成是前輩偷塞的惡作劇,是了,這不過是某種下馬威……

  □踏不入第四節車廂。

  那雙——那雙眼睛直接看進他。閃亮得像一整夜的數多星子,然而是萬頭鑽動於兩枚眼窩裏的那種,璀璨的兩團蛆蟲。男人跨步而來,包裹他的三件式西裝量身訂製的合身,卻全然不是這個時代應有的。高禮帽與拐杖讓他像個走錯房間的馬戲團長,□卻只覺著後背冷汗蓄積,尖利的拐杖尖端敲在地板上不是清脆的響動。像磨刀聲。

  「噢親愛的,你怎麼這樣驚慌呢?快別露出這種眼神!笑一個!可浪費了你這張漂亮的臉蛋。」


  


  那是真的。那都是真的。

  閉嘴。不要回應他。

  現代鐵路早就不需要這種東西了,用來為票紙打孔的小巧打洞機卻安然地懸掛在腰間。□很想要佯裝鎮定,裝作一派輕鬆,但廢話,他的手指根本拿不穩任何東西。

  「哎呀,看來是新面孔啊。腿顫得像條剛出生的小鹿,濕漉漉的,真可憐。沒有任何人跟你說明嗎?」


  


  「——看來他們很希望你去死呢。」

  爽朗精神的嗓音一瞬豹變。好如收音機的旋扭在轉台之際那樣。只是,你唐突發覺那些電波調轉時的模糊雜音,全是人嘴在模仿機械。

  「做人真失敗啊。□先生,可曾有人看望過你的人生嗎?有誰期望於你的歸還嗎?」


  

  惡毒的言語接二連三地拋出。

  □只是握緊拳頭。執拗地閉緊唇。縱使那張精緻臉孔幾乎要爆起青筋,每一條突起的血管盡在叫囂怒意。他就要揭開唇瓣,全然無法冷靜——

  喀嚓。

  男人滿意地瞧一瞧他手上的車票,泛黃老舊的紙體近乎破碎,真不曉得是為什麼不至於在打孔機下化成粉末。但,他成功完成了那張狗屁倒灶的爛紙上的廢話。

  「讓你死在這裡太可惜了。噢我實在太溫柔了。」

  他那雙發光的眼則是完整地訴說了:你絕對值得更淒慘的死法。不是嗎?都忍過來了。


  

  「優美的尖叫要留在晚餐後啊。」

  □越過他,金眼滿溢沸騰的怒火尚未停歇,及時雨就——那該死的廣播——令他高溫的眼眸瀰漫水煙一樣,降溫的同時,他轉往車頭走。那男人只不過眨眼的功夫就沒了蹤影。太好了。


 

  廣播無機質的女聲無情且輕易地開口。

  ——下一站,■■站——

  他在現實生活裏根本沒聽過這個站名。就算□其實出不了自己家門。現實。生活?他沒時間咀嚼自己的思緒,只是試圖操作駕駛室的面板,在列車駛入站時,自動駕駛的系統在一定時間後就會開始閉門,完全不需要操煩。然而他現在要手動操作,距離十二點整還有二十分鐘。

  列車須得停靠在此站直至整點。


  


  鈴聲太恰好地響徹車長室。

  「……我非得去不可嗎。媽的。」


  


  但他踏進第六節車廂時,再如何詢問,也沒有哪個誰跳出來表示他按響了求救鈴。

  到底想怎樣。□煩躁地回過身,走到第五節。現正停駛的列車是靜止的,乘客同樣,沒有人對過度漫長的停站表達疑問。每一顆垂在座位上的頭顱盡皆是無聲的。那不形似睏倦或者休憩,而是,昏迷般的。

  □非常晚地察覺了,整車靜悄悄的。先前的呼吸、鼾聲與低語交談,諸皆消除,他甚至要以為是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。


  


  ——不。

  跳電的脆響相當鮮明。貫徹耳膜。


  


  他整個人浸入沼澤般的黑暗。分明不存在光,伸手不見五指,指間流動的空虛卻恍若存在實體,無光的空氣凝滯。竟連抬起腳都能感受到某種不可言喻的阻力。就像——像在水中。但□渾身乾燥。

  他應該要邁步向前。沒有乘客出聲,預期的慌亂與困惑無從降臨,惟有□因此更陷入無邊的恐慌,他連自己走到哪裡都不曉得。眼睛完全沒有要適應黑暗的跡象。

  這裏分明不是在暗淡的林間,或者暗光的隧道當中,旁邊就是燈火通明的車站月臺,光卻沒能走進車窗。

  □碰上車門,試圖摸索找出電子開關,未果。他不能再待在這了。天曉得他會發生甚麼。把小巧玲瓏的打火機自口袋裏抽出來,他屏氣凝神,喀嚓,喀嚓,點了好幾次才終於點著了小小的火光。


  


  ——車廂門上有著薄而透光的玻璃窗。

  窗裏有人。窗格當中的反光亦有人。

  他方才一路走來可沒有撞上任何的阻礙。

  滿滿的。蒼白無血色的,半透明狀的人群擠得像沙丁魚罐頭,並且每一隻死亡醃漬過的破碎頭顱都帶著他們微微塌陷的眼珠子,緊盯著□。他們塞滿了車廂,上下車的車門仍在開啟狀態,魚貫而入的乘客不知休止地更湧動過來,塞滿車廂之間通道的模樣已然不是人形,而是黏著擠壓的白藍肉塊。


  


  那些猙獰但冷淡的眼神,全跟著火走——

  不,不不不。他們盯著的不再是火了——

  一只形體模糊、力道鮮明的大手掐緊□的脖子。一道巴掌落下,緊接著是拳頭。他的足尖輕易地離開地板,在空中晃蕩,□全然意識著頸項受壓迫的苦痛,他卻絲毫不受缺氧所苦,「呃、咕嗚——放開我,給我滾開!你們這群鼻涕一樣的臭蟲!」發音間含帶著喉嚨壓迫下的脆弱,焰火被奪了過去,那細緻搖曳的火,如今只完整映照了窗格上□扭曲不堪的神情。


  


  「——噫、咿唔。」

  某種,絕對不應該是人類應有的東西塞進他的口腔。穿越抽搐不止的喉嚨,直入食道,他的身體理應要有些過激反應,並把胃酸同著消化一半的食物反吐出來,卻沒有預計當中的嘔吐翻湧之感。

  簡直就像他的身體很適應、很是歡迎這樣的景況。內臟沒有神經,然而□恍然間意識著,他的臟器不可能不被攪碎,他們穿越腹腔,刮挖內裏的血肉,捧弄器官的手勢猥褻而噁心,每一寸被那東西所輕柔撫弄的肉塊,都即將患上難以根治的恐懼與搔癢……

  合攏不上的嘴見不著被什麼所填滿。□在倒影當中,只目睹了自己大張著嘴,垂著舌尖流下唾沫的淫穢模樣。死亡的預感不再只是可能,而是鮮烈呈現的最終結果。他懸在虛空當中的小腿晃啊晃,皮鞋包覆下都能見著那蜷曲的趾尖。


  


  那能夠穿透所有的大掌掐緊他。他的前列腺,同著陰莖與膀胱,這相連的器官就彷彿一串柔嫩的果實,隨便掐弄,□幾乎就要覺得自己即將破裂,汁水迸發……那格外柔情的愛撫更加深了一切諸般的荒謬感與羞辱之意。

  「不,啊……為什、嗯、夠了……」

  肉腔在拳頭的淩虐下難以自制地抽搐,明明沒被男人幹,比那更糟。痛楚是縱,快感是橫,並行著像漁網裹緊他,□則是掙扎著拍動身體的將死之魚,在網格下突出的肉會一片片地被切下來,凌遲著他業已殘破的意志。他以為流在腿間的熱度是血。後來在腥臊味充斥鼻腔時,才渾然知覺到那是尿水與精子的暖意。

  

  或者他早已嗅不出血的臭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