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ave me.
指背擦過他的面頰,彷彿乾燥花的觸感。
柔軟、細緻、脆弱得幾近粉碎的。
他甚至能夠聽見,過於乾涸的眼皮眨動時的摩擦音——
一個月。幾乎就要超越數前次的極限值。■只須閉上眼,那顆小巧鐵盒子便鮮明地浮現眼前,無數次把玩在手的觸感十分熟悉,其上按鈕的響動,按下時的回饋感。
軟金一樣的髮絲會飛揚在他眼前。
好如映射了一整座無光害星空的藍眼。
輕盈的、他的、微笑著的□。
「嗨,你需要任何幫忙嗎?」
——跨越三十個夜晚,蜷曲在軟綿沙發椅上抽顫的,憔悴得抬不起任何一根手指的,囈語著的□。
難以言說的龐大苦痛壓垮他,無得逝去,吞下的氧氣盡為毒霧,然而它們不存在死亡的概念:按鈕下砰地出現,與出生無緣,死亡不管事,咬斷舌尖只會徒勞地流乾血液,乾涸的心臟將盡責跳動。
真正的□同樣不存在死亡。
■把自己的耳廓貼上去,那無從真正抵擋什麼的雙臂之間,單薄的胸膛有著微熱,□在一連串的顫抖之後,終於得以伸手把指尖碰一碰懷裏的男人。
「■……還不行嗎?」
這興許不過是他日夜焦灼的念想下,出現的幻覺罷了。按鈕不過是精神暗示下的觸媒。與他相擁的自始至終只不過是一團空虛。然而,■吻緊他枯萎的花束,上頭沾染的露珠竟還有鮮翠時候的氣味,鹹且暖,不像淚,像血。
「還不行。□,你保證過的。」
你會完成我的願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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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向來妥善地收著那枚按鈕。
夜雨與愁雲的一日,它沒來由地出現在上鎖的抽屜當中,只消一按,曾經消失無蹤的天使便會翩然降臨。
——現在那只小巧的機關,躺在□的掌心。
相同亮度的眼眸雙雙望向■。像別無二致的四枚寶石,折射的光華與輝度盡皆展露疲累,或許還有一絲的退縮:受得□的許願,新誕生的他早已理解眼前的相同存在,苦難沒有盡頭,垂落的蜘蛛絲將要裂斷。他們不會有拯救自我的可能。
「■……我不是故意的嘛。就只是想按按看。」
他們每一個都是他的□。
是的,每一個。記憶永遠保持在■印象中,真正的化身向他道晚安的那個時分,一再的微笑,此後的仿造品不過是模摹他腦中留殘的幻夢。往後他們共同的所有苦楚與甜蜜,亦不會繼承給任何一個□。
「……沒事的。」
攬緊發抖如枯木的他,■只是輕聲呢喃。撫摸那頭漸失光采的髮絲,縱使如此他仍是耀眼的,並且是■永遠不會在本尊面上見得的絕望:那同時伴隨著令他確信的熱度。確信贗物不下於真品的鮮烈。又或者他籠內的鳥自始至終未曾飛離。
就宛如落盡繁葉的枯瘦枝條。□拿指尖緊緊地掐住他的衣角。那只手曾經在恍惚間,試圖掐斷■的頸子——
為了脫離他這片苦海,是應當得出的最優解。
但□會鬆開手。
連■自己都無從自覺,他的眼神何其欣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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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晝總會降臨。
一如他擲下的話語。
何其簡單的願望,卻苦於字面上的釋義過於模糊,達成的界線全由許願者說了算。□終於在他的臂彎裏化為光與塵。又一次的。就連消亡本身亦握在■手裏。男人彷彿在捧起日光,他懷念地撫摸虛空,如今即便是親口葬送□,都能帶給他高昂的滿足感。
存在或許不同。記憶可能仿造。
但他為他耐受所有酸楚苦疼。他身處的地獄是如斯真實。存在被死死錨定在一只方盒子裏,別無選擇地任由■召喚,嘗試完成他沒有盡頭的要求,然後在盼望的解脫得以到來時,對他露出,那種神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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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嶄新的一天。
■將按鈕鎖進抽屜。漫步在幽暗潮濕的地道,直至那個寂靜的房間:裝潢柔美乾淨的睡房裏,十幾雙悄然無聲的眼望向他。仿同著翠鳥一樣的嗓音輕聲道早。倘若一只天使是一株乾燥的花卉,他們便是一整把有著微弱香味的乾燥花,被特意整理作裝飾模樣,略微捲曲的軟白花瓣尤見其生命力的喪失,燦亮的白絲帶軟軟地束緊□。
多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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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唔——這就是你許下的願望嗎?」
不,這是你的。■沒有接過話頭,僅僅是捧起那只平穩柔軟的手,落下一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