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度こそ。

  今日的陽光很烈。

  ■捧起一只手,以著布料薄透的長手套,他忍不住去窺探斷面,纖細的腕部切口溢滿璀璨的閃光,在這樣的午後像能流瀉而出的光華,透白的瑪瑙十足堅硬,且仔細一瞧便能看出,斷口那層疊如水波的細膩紋路是白瑪瑙獨有的特徵,彷如在海邊撿到的貝殼表面;其中絲縷的那份紅,在細細的斷肢內部,就像矮灌木的細緻枝條,像柔軟葉片的脈絡。

  是□眼裏的紅。

  天河石偶爾很不能理解,為何我們非得要將之隱蔽於漿糊與白粉下。於是■只能在這樣的時刻悄悄凝視。□尚在醫務用的床位上躺著,醫師正忙於拼湊其餘的碎片,而那些也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,有些刺眼,似乎有人在談論該否將其移到陰影底下。

  「……嗯,好啊。我來吧。」

  他兩手抬起竹簍子,步行間碎塊們有細微的響動,也似□軟綿的呢喃,所以■更放輕了動作。

  這是他們正式搭檔第二次的巡邏。

  

  

  

  

  

  

  □有些衝得太前了。

  他應該出聲的。

  晴朗的青空有漫天飛舞的彩帶,樂音遠遠地飄散過來,黑點逐步擴散為真,降世的神佛也就是如此了,柔美撥弦的手指盡是貪婪,拈弓搭箭便是密集如雨的攻勢,不知罷休地追往青草地上閃耀的白瑪瑙——

  出鞘的刀鋒將其盡數揮開。

  

  我下次一定會更努力的……!

  他愧疚的眉眼,微弱卻意外堅毅的嗓音,言猶在耳。他們頭一遭的戰鬥,天河石只不過是斷了一只手。搭檔遠比他所以為的更能戰鬥,■當然有試圖跟上搭檔的節奏,敵方的注意卻盡數被吸引過去。只有零散的幾枝箭堪堪射在天河石的耳畔,很準,太準了。

  □落地的步履僅止剎那,更像是自草尖一躍而起,彷彿輕盈的身姿滯於空中,踩落再一陣箭雨的同時更上高峰。雜兵沒能瞄準底下急奔的天河石。純白箭尖於是與瑪瑙的紅眼對峙:他幾乎是擊打一樣地揮舞黑曜石刀,向著鎮座在列陣最中央的那只器。

  那份微笑在即將煙消霧散之前更扭曲了些。

  

  ——是新式。明明看起來是舊型的。

  替代了箭支,槍尖如簇擁的花團一樣鋪天蓋地,和著烈日降下的熾白光線,幾近要掩過纖細的白瑪瑙。□有一瞬間的膽怯,但刀尖比他自己的思考更快,攔截了並非向著他的那只槍。

  「■!」

  天河石的砍擊取而代之地粉碎了數柄長槍,本應落在白瑪瑙身上的,現下只餘一團飄散花瓣的粉塵。■再擊散那群失去武器的月人,挨上他倆的雜兵是曼美輕移的蓮步,細緻軟白的指尖則像要活剝他們的肢體。在不穩的蓮台之上,他只是垂下眼瞧一瞧完好無缺的□,安心的喘吁僅止於此刻,他們可沒有這種空檔。

  

  「我來。□你——」

  劃過平整衣領的箭矢極其高速。

  差些就能折斷■的頸項。

  器中凹陷的缺口是如蓮藕的孔洞,一只只閃耀翠光的是特意切割的箭鏃,那被攔頭揮斷的巨大月人仍帶慈祥和藹的笑。白瑪瑙握緊手裏的刀柄,打算搶在下一支箭上弦之前下手為強,他比他以為的還要更加使勁、狠力地把整只刀砸進龐大的身軀。

  

  □揚起明媚的眼,虹膜在陽光裏閃爍光芒,在高空中隨風飛散的細髮是透白乃至於纖亮的。

  這一次的月人是真的箭法極準。

  第一次絕非失誤。第二次亦不是。

  

  絲帶般的鮮烈純紅掠過眼前——

  

  他實在不曉得該否慶幸於整座蓮台的崩解。■保持著平衡,在月人霧散之際仍然能穩妥地落下。柔軟的青草承接了他,也好好捧住了□。只是沉重的、墜落在地的悶響依舊過於椎心。

  像被整把甩落在地的玉珠。就是更碎裂,每一寸裂縫在蒼白濫射的太陽下,流露的碎光投射在草葉之間,在天河石試圖撿拾他的指間。

  「……每次、我想要努力……都會——」

  對不起哦。斑駁的唇無聲吐露。

  

  

  

  

  

  

  其他人都回到自己的崗位去了。

  被重新覆蓋在白粉下的身軀既纖柔且裸露,尚未醒來的□看上去更年幼了,睫尖顫動之際,纖白的如扇晶體有極其微渺的紅。■每每注視著對方的睡顏,便總要覺得,那頭細髮合該更亂一些。在風中,在床鋪裏,舒適地展開他自己,蹭得亂了的那樣,柔軟可愛,白瑪瑙笑起來的紅眼總是和婉得讓人心碎。

  而非每次都在□的前任搭檔眼下,沾滿青草碎屑與泥土,硬度七的瑪瑙雖不如那位鑽石族那般善戰,也是足以在戰鬥組立足的一支;然而瑪瑙在緒之濱的出產並不多,前線的他們也總有被帶走的可能。

  

  儘管提出搭檔這回事的是對方,答應了的終究是他自己。……讓對方重複相同的行徑的也是他。

  天河石嘆息得很淺。卻似乎驚動到了白瑪瑙。

  「唔、嗯?■……那個,」眼皮幾次反覆的掙動下,才終於揭開,那雙閃爍不止的眼眸盡是混亂,□慢慢坐起身,他先是躊躇地扭絞了會指頭,才微顫著唇瓣:「都是我拖累了……對不——」

  

  「——□。」

  麻織的方巾落在白瑪瑙的頭頂。

  天河石將兩掌輕柔地置於其上,並且,稍嫌用力地來回撫摸細軟的髮絲。就瑪瑙的韌度而言解理不至於斷裂,就是□困惑得睜圓了眼。他不停眨動睫毛,比黃蝶拍動的翅膀更快更急,脣隙驚訝地微張著,頭頂傳來的觸感既陌生,又有點舒服。他好難形容,但堅硬的掌心讓□有種,一口氣曬了整天的日光那樣的飽足,暖呼呼的。

  直到■終於撤手,他微微往旁側身,好讓方巾掩頭的□得以瞧見他滿足的微笑:

  「我想這麼做很久了。」

  

  「……你不生氣嗎?」

  「噢。對呢。」

  他瞇起眼瞼,唇角彎得有些靦腆,並且含帶罪惡感地:「謝謝你。為了保護我。下次我會更好地跟上□的,所以也要請你幫我放緩腳步……」

  □拈著方巾的一角,有些惶惑地張開嘴,繼而閉緊脣。通過發聲構造的氣體都似乎要噎在裏頭。

  看對方這樣不知如何是好的困窘模樣,■業已褪下手套的指尖輕輕地,隔空點了下□的小巧鼻尖,笑瞇瞇地:「那也是下一次的事情了。我們好好休息吧。」

  「……下一……」囁嚅著復誦的唇齒很是綿軟。□垂下臉,瞳孔搖曳,眼角不自覺地彎了彎:

  

  「下一次嗎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