あらまぁ、お行儀が良いこと。
家門闔上時,那雙金眼慢悠悠地揭開眼皮。
細碎的塑膠摩擦聲首先入耳,沒能得到應當有的一聲我回來了,■把自己從不多麼好躺的沙發拉起來,邁向前的雙腿看似輕快。返家立於玄關的那個人一瞬震顫,指尖本能地往已然空了的購物袋上滑過,又不動聲色地折起韌厚的布料。
「我難得在家,你怎麼就這個臉呢?」
薄透似的唇瓣微弱囁嚅,□並未立即出聲,喉結掙扎一樣地反覆滑動,在那只他吻慣的頸上。他今天看上去更沒有血色,膚肉下彷彿透出陰影,全從細孔滲出。■很自然地更挨近他,把人壓制在門板上,破舊的鐵門因此嘰呀地抱怨幾聲。
□的怨懟也如金屬摩擦,「不要在這裡。」
沉而輕啞。
他像捧一只光滑瓷瓶地托起□的後頸,指掌間的藍髮絲更長了,細密泌出的汗隱隱發涼,「那今天在哪裡好?你想要的是在……我想想啊。」■吻上去時,不置可否的青年只是闔上眼,在指腹插入髮間細細摩擦時,幾不可聞地哼哼幾聲。
用著舌尖沾上微微發抖的唇角,試味一樣地在間隙掠過,■低低地笑,笑聲好如肚腹裏沉沉滾沸而上的蒸氣,灼熱騰高地撲面而來:「現在親你,我會不會也被麻了整嘴的藥呢?」
□艱難地睜眼,目光搖曳著別了開來。
「你知道啊……」
「你肯定是不能隨便去公眾場所的吧。」
■沒理那些薄弱蒼白的說詞,大掌握住□的下顎,迫著青年近乎暴露地張開嘴,略顯紅腫的唇角是磨出來的嗎?舌尖震顫著閃爍唾沫水光,肉色的腔內已然沒有藥物的苦涼氣味,可□每從喉頭掙出一個音,他恍若可以覺出自己立於嘈雜聲繁的診間,外頭人來人往,病床如行船在低頭的人們之間滑過,□懷揣著胃裏的不確定,獨自簽定了一項小手術,小得無須告訴他。
醫師持著細且堅硬、長長的纖狀管,將會探入□柔軟的咽喉,在食道裏逐漸深入,收縮著的細膩肉道會亟欲推擠入侵的異物,□可能脹紅著臉,無可抑制地痙攣,手術台旁橫陳緘默的儀器、低聲交談的醫護,就是沒有他;胃袋裏被打入足夠的空氣,滿佈在體腔內的臟器彷彿也隨之牽引,無光的器官裏會亮起一盞小燈,滑膩膩的胃壁會映出什麼樣的光采呢。肚裏裝著什麼全都避無可避地暴露在鏡頭下,傷痕也好,破口也罷,潰爛的也都無從遮掩。
倒是連一聲告知都不肯吐給他。
「你怎麼就這樣剝奪我看戲的機會呢。好歹也讓我欣賞一下啊?」拇指抵著下頦,讓□更仰著臉孔,開始發燙的頸項是羞恥的濃紅,■先是落吻在那不安份的喉結上,皮肉其下的細巧骨骼微弱震顫。「連我都沒有進去這麼深啊……」乳白齒尖深陷肌膚,真要咬切肉塊般地施力,□自喉頭滾出堪受不住的哀鳴,氣管被掐緊似的,濕漉漉的那種脆弱呻吟,他整個人就像被扼緊要害的鹿隻一樣,細韌肢體不服猶顫,卻是將死的抽搐。
「……■、噫、咕嗚——」
「你啊,」舌肉碾壓過深刻牙印,柔軟皮膚再如何執著地釘入齒尖,就算見血,傷痕也總要癒合的。但有些病痛需要投醫來治,需得服藥、開刀、休養,要錢。
錢啊……
「總該讓我頭一個知道吧。」話尾剛落,□露出巴掌落下似的神情。
「沒檢查出,什麼大礙。」撫摸自己滿是唾液的頸子,□訥訥地,仍然避著與■對視。他本就不是會無故隱瞞這種要事的性格。倘若沒有暴露還好,□要瞞他一瞞還是可以的,直至破敗事跡之前。數日以來■多在租屋處外過夜也是主因吧,趁著這段忙碌間,他獨自懷著久病的胃終於得以做了檢查。
孤身一人躺上手術台的他。
■垂下眼睫,消毒水的氣味彷彿掠過鼻間。
「你要是胃痛也是自己鬧彆扭鬧出來的。下次別氣這種小事不就得了?」
大掌滑過背脊,怕掌心沒能好好摩挲般地一寸寸推磨而下,內裏的一串骨椎好似都顫上一顫,□的臉孔霎時間青了又紅,金眼羞惱地瞟過來:「說得像是我愛生氣一樣……還不是你老是沒規矩。」
——那請好有規矩好有家教的□小朋友,下回就醫記得好歹知會我一聲啊。
■只是笑。
多客氣啊。像他才是外人。